公子蒻被一个外人瞒着,脸上实挂不住,气呼呼道:“无论如何,不该连我也瞒着!”
路潇遥听风小刀语气吞吐,如何不知他心底话,解围道:“月大哥说大小姐率真坦荡,光明磊落,不是作假之人,本来十分难得,但事关重大,这戏不作足就糟糕了。”
公子蒻半信半疑,杏眼瞪着风小刀,道:“你大哥真是这样说?”
风小刀感激地瞥了路潇遥一眼,心想:“这吹捧人的假话,我可胡诌不出来。”
公子蒻追问道:“真是这样么?你怎不说话?”
风小刀忙点头道:“是!正是这样。”
公子蒻听到孤焰私下称赞自己,十分高兴,忽觉得自己方才骂他的话也重了些,终于满意地呼喊众人收拾东西,准备继续前进,且好心地拨出三十名人手将伤亡者护送回故里。
其余人浩浩荡荡地终于抵达千矶湾,只见海面上已停泊一艘巨大楼船,高二层,船头尖角如刃,船身坚固庞大,全身漆得湛蓝,前帆、主机、三角帆一齐升起,粗壮高大的桅杆顶旌旗飘扬着“无间”二个大字,两侧列女墙、战格,开弩窗、矛穴,武器齐备,宛如铜墙铁壁的海上垒堡。
大船甲板上站着许多人,一见到剑阁运送兵刃前来,连忙放下六艘小船,每艘小船各有二名无间弟子,待划至岸边,当前一人下船向公子蒻抱拳施礼道:“在下无间宋无拓,奉岛主之命特来交接兵刃。”
此人年约四十,额宽颏方,一个酒糟鼻,左颚下还有一颗大大的长毛黑痣,身材粗壮结实,形貌虽不美,眼神倒清明,看得出是行事端正、头脑清楚之人。
宋无拓先和观玅等人施礼见过,风小刀并不说自己身份,只报上姓名,宋无拓精光一亮,嘴角动了动,似要说什么,却又把话吞回去,只一般招呼,待和公子蒻点清兵刃和交予银票后,吩咐同来弟子将箱子搬上船去,这趟买卖就算完成。
宋无拓知道观玅和风小刀等人要前往无间岛,便邀众人一同上船。风小刀道:“宋大哥请等一等,我还有二位朋友要一同上岛,其中一位是月孤焰。”
宋无拓低头查了一下名册,咦道:“月孤焰并不在名单上,若未受邀,是不能随船。”
风小刀心中奇怪:“大哥明明有帖子,该是无间漏写了吧,大哥要是因此不能前去,定然十分失望。”
就说道:“他是我结义大哥,可否请宋大哥通融一番。”
宋无拓又看他一眼,清了清喉咙,才说道:“风师弟代为说项,我本该答应,但船中舱房有限,都已分配,并无空房。”
风小刀愕然想道:“原来他早知道我是无欲门下,他称我师弟,那他该是前岛主上官师叔的弟子……大概无间都已知晓我身份了!”
观玅不忍再让弟子远赴危地,说道:“我只一人前去,其他门人的舱房可让出来。”
木桑儿忙道:“师父,我也去。”
观玅心知若答应了她,其他门人也要跟着来,吩咐道:“你不可来,回去好好照顾师妹们,我才能安心。”
这些年轻女道见师妹身亡,师父又要远走危地,不禁珠泪盈盈。观玅叹道:“你们要记着,我们修道为的就是勘破生死关,所谓『死生,命也,有其夜旦之常,生也死之徒,死也生之始。若死生为徒,众生又何患?』”
这话是说生死不过如昼夜轮替,是运行常轨,众生实不必过度悲伤,女道们听师父示言,只得勉强敛了泪水点头称是。
临分别前,公子蒻心中想道:“不知他来和我道别时,会说些什么?”
一双美目滴溜溜地在风小刀身上转着,见他忙着和宋无拓说话,又不好自己先过去,路潇遥瞧出大小姐心思,拉了风小刀悄声道:“大小姐有话和你说呢!”
风小刀见公子蒻纤影俏立远处,走过去道:“小刀要前往无间岛,请大小姐代我向阁主知会一声。”
公子蒻又往旁移了几步,离众人更远些,才低声道:“风大哥,不如……不如我也跟着去除魔大会吧。”
风小刀以为她觉得除魔大会好玩,忙道:“万万不可!除魔大会比今日更加凶险,随时会丧命,大小姐金枝玉叶,可不能有半分闪失。”
公子蒻好容易鼓起勇气说要相伴左右,听他拒绝,不好再说,只得道:“这么危险啊,不如你也别去了。”
风小刀道:“不,我这次下山来,最主要就是奉师命参加除魔大会,如何能不去?”
公子蒻哼道:“你师父怎对你这么坏,净教你做危险事,要是我爹爹,才舍不得呢!”
风小刀见她关心自己,温言道:“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,他不过是希望我多些历练。”
公子蒻嗫嚅道:“那……你去了除魔大会之后,可还会再回剑阁?”
风小刀见她虽缚着面纱,但眼波流转,神色温柔,阁主的婚盟忽掠过心头:“这二日太过惊险,我竟把这事全给忘了!运送兵刃已经完成,如果阁主又提起,可不大妥当。”
本想公子蒻如此高傲自恃,定会拒绝他这个平凡不过的小子,所以倒不怎么放在心上,可听着她话中期盼,回想二人溪畔依偎,心中一时明白,竟答不上话来。
公子蒻见风小刀不说话,只楞楞地瞧着自己,横了他一眼,嗔道:“来便来,不来便不来,不过一句话,男子汉大丈夫,还说不出口么?”
说完便跺脚转身走开。
风小刀见公子蒻又发火,实拿这大小姐没辙,只得跟了过去,道:“如果小刀有命回来,定会再去拜见阁主。”
心想或许能请阁主换个条件,留在铸剑谷学习一个月也好,无论如何,总得把这事向阁主再说清楚。公子蒻幽怨嗔道:“你只是记挂我爹,并非记挂我,又有什么用处?”
风小刀见她神色凄苦,于心不忍,诚恳道:“我总是会再去剑阁探望你。”
公子蒻柔情脉脉地瞧了他一眼,又垂首轻声道:“你既要来……我就等你。”
风小刀心突地一跳,那温柔的语气、娇媚的眼神,正是菊仙歌也曾这般看着自己,不禁黯然:“倘若她还活着,也会这般和我说话,如果可以换她回来,用什么我也愿意……”
忽然间,像打了一道雷闪般照亮心底某个不可碰触的角落,随即又涌起一阵内疚:“如果能换小蝴蝶回来,我自然也愿意,唉!我怎能如此?难道……我心底究竟喜欢谁多一些?”
在他心中,小蝴蝶始终是无还崖上的小女孩,是两小无猜的相依,更多的是爱护与怜惜,可菊仙歌虽只萍水相逢,却每每让他怦然心跳、神魂俱醉,更是初尝到情爱中欲得而不可得、牵缠揪心的勾人滋味,尤其她几番舍身相护,情深义重,此刻若能相伴而行、言笑晏晏,该是多么甜蜜快乐。
从前不加珍惜,直到此刻,才忽然弄明白自己的心,对她岂只是愧疚而已?
从前屡屡回避,也不是因为迁怒,是怕自己真对她动心,会对不起小蝴蝶,才极力抗拒,可如今伊人玉碎珠沉,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感觉。
剎那间,后悔、伤痛、万缕柔情如潮水破堤般汹涌出来,几乎要令他崩溃:“就算我怎么选择,难道还真能换她们其中一个回来?无论如何,我都是负心薄幸之人!”
他脑中一片胡思乱想,独冷落了眼前这个心意款款的女子。
公子蒻见风小刀又沉入伤痛之中,芳心不禁泛起一丝酸楚,解下手中金鞭,将它一分为二,柔声道:“风大哥,这金鞭是剑阁新造的兵器,看起来是一条,其实是两条细鞭缠绞,称为『龙凤鞭』,我将其中一条给了你,算是……谢谢你这次相帮,你莫要推辞,否则……否则我又要生气啦!”
说罢低下头去,已是满脸羞红。
风小刀明白她赠鞭之意,乃是希望有朝一日,龙凤可再合聚为一,但觉自己担不起这份情意,温言道:“大小姐,谢谢你,可我从前长居清修高山,日后要在刀光剑影中生活,与大小姐如此尊贵实在天差地远,我二人……其实天差地远……”
说到后来,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,他从前少与女子接触,虽然终于弄明白自己心中情思,但要直接拒绝一个良善女子,还真是词不达意,尤其和公子蒻说话总有些提心吊胆,生怕一不小心,就要惹恼她。
公子蒻在剑阁身份尊贵,无人敢违逆她意思,面对风小刀的婉拒,眼眶不禁浮了泪水,将金龙鞭递在他手里,哽咽道:“风大哥,我知道我是个丑ㄚ头,我不敢要你……接受婚约,可为了娘亲和你,我会努力做个好姑娘,不再任性了!我只盼你能来剑阁看看我……看我有没有变得好些。”
风小刀想起她受的委屈,接了金龙鞭,道:“你已经很好了,但我实在不值得你这般看重,我定会再去探望你。”
公子蒻见到孤焰和画儿远远赶来,低声叹道:“我走啦。”
风小刀明白再开口不过徒增伤感,只点点头,目送她背影袅婷离去,这才登上无间海船。
这艘船沿路载了许多要去无间岛的武林人士,千矶湾乃是最后一个接送处,船上虽有数百人,但无间管理良好,舵工、水手、粮食、清水、寒衣,一应俱备、井然有序,宋无拓领风小刀入各自的配舱休息。
此船是由无间七子排名第三,人称“靳三爷”的靳无尘所主持,只是要到晚膳时分,他才与众人见面。